幼时常梦见遥隔千里的江南,一位曼妙窈窕的女郎撑着一把油纸伞,幽幽地惆怅的行在一座玲珑的石桥上,画面凝成一樽清丽的青花梅瓶,朦胧悠长——
生长在颇有些干燥荒凉的高原,我一直讶异为何那女郎和石桥会时常入梦,为何它像湿润的梅雨般浸润着我的心灵。因为故乡没有石桥,并非是没有水,而是那水过于壮阔,这柔弱的石桥承受不起。
故乡的桥是精致瘦的。黝黑铁索上横亘着一块块木板,这些树的肩膀被同样强壮的汉子卸下来,非但没有变成块块榾柮,而迸发出了更强的力量,他们肩并肩撑着了一条隐形却蕴藏力量的道路。
桥是要配水的,来到江南后,父亲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,特意带我去了周庄,适逢雨天。被雨清洗过的石桥显出细腻的纹理。如同桥下的片片涟漪,被雨漾开的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,流水的潺潺,像是一位幽怨的少女倾诉心声。思绪又飘回了故乡。故乡的水是静的,如文殊菩萨眉间的那抹淡然从容。但只有看见河上撑着的牛皮船的渔夫手上那突起的青筋,才能感受到河水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,才能理解河上铁索桥的非凡膂力。
来到江南的第三年头,梦中女郎和石桥已然淡去,充斥着是故乡的河水拍打索桥的情形。曾看到过一则偏方,说是在外漂泊的游子,出门前一定要抓一抔故乡的黄土,出门在外,无论有什么痛苦,只要用滚水沏一碗金黄的“黄土汤”,病便会不医自愈,我无从考证这则偏方的真实性,因为故乡的土壤并非金黄而是紫红,但我明白在外的人,定要有一个精神寄托。知道考上内地,邻家的爷爷从柜下翻出一截翻修索桥剩下的铁索,那截铁索被我从青藏高原带到了扬子河畔,摩挲过无数次,褪去了黝黑的外衣,染上了红铜的光彩。我想,我在深夜思乡把玩证明它时,故乡的桥也定有一部分会与我这截铁索,与我共鸣。
有人问我,在荒芜的山间,寒冷的河谷中的童年是否幸福,我半开玩笑地说:那是自然,达摩祖师十年面壁悟道,我在圣洁的雪山下面桥十年悟到了坚强隐忍,当然幸福。我还从江南的石桥中学会了温婉,我学到的不止这些。
闭上眼,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久违的女郎和石桥,耳畔回响的却是雅鲁藏布江的咆哮和低沉的涌吟声。
德庆白珍